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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63章:唯雨

  这本该是一场覆灭一切的浩劫,而随着天妖炽融的远去,这场灾难才终止在了天与海的尽头。

  覆盖着海面的火焰渐渐的消失,沸腾的海水也慢慢平复。

  明明度过了这场灾难,可一艘艘空舟上,没有人得见喜悦。

  或呆滞,或茫然,不同的人便有着不同的感受。

  在天妖来临时,他们软弱无力,连反抗的意志都提不起来。这场死里逃生,竟显得那么不堪和滑稽。

  不管他们过去修为是高还是低,不管是否有一身傲气,他们所傲然的那些东西,都在天妖现身时被践踏得粉碎。

  意气风发的前往天妖大陆,结果此刻才知道世间的广阔。这世界尽头的东西,深远到他们无法触碰。

  那些从来以修为为傲的天妖师,各个垂首,不少人面有羞愤。

  天地舟上,龙文牧无声的遥望炽融远去的方向。千灵雪早已放开了他的手。

  在狼山第一次面对天妖,体验过从未有过的无力,第二次是出阳国,再次重蹈覆辙。哪怕到了今日,再次面对天妖,依然没有任何的抵抗之力。

  他明白天妖的强大,为了能与之抗衡,他让自己不断的变强。可到头来,一切都好像没有变过。与天妖之间,依然遥隔天堑。

  汪洋上的火焰熄灭,海水也逐渐冷却。那些蒸腾的水汽凝结在上空,开始落下瓢泼的大雨。

  黑龙殿覆灭了,海妖群散去了,荒妖离开了,妖月也离去了。唯有窸窸而落的雨,串连着天海还有每个人的失落的心。

  雨水打落在龙文牧的脸上,还带着没有散尽的余温,可对他而言,无异于刺骨的冰冷。

  他双手轻轻拽紧,水滴顺着拳边低落。

  想要击败九婴,自己依旧那么渺小,力量还不够……远远不够……

  ……

  天妖离开的此刻,在最外围,只有两人搭乘的小船漂浮在海面上,随波而荡。

  宛惜勉强恢复了面庞的血色,当那股天妖的威压不在,她才发现自己全身都已经瘫软无力。

  她勉强撑起最后的力气立在船尾,心里怀着诸多的担忧。

  稍稍平复了紊乱的气息,她取出一块玉佩,向里面传出一道讯息。

  古轩一站在她的前方,从始至终他都只看向一个方向。

  “白师兄他安然无恙,我已经给他传讯了,他马上就过来接我们。”宛惜说。

  不知是不是听错了,她仿佛听见古轩一的一声轻嘲。

  古轩一双眼很暗沉,就像一双死去了无数年的眼睛。眉头落下,他自嘲的冷笑。

  天妖于前,众人为之胆寒。而他……没有位于战场的中心,只是这样的远观,竟都因为恐惧而肝胆俱碎。

  他右手握着左手,能感觉到两只手都还没有停下颤抖。

  从炽融现身那一刻起,他的颤抖就没有停下过。

  长发已经被雨水打湿,水痕顺着脸颊滑落,他稍稍低下头,身躯轻轻抽动了几下,觉得那滑落的雨水有些腥咸。

  当炽融点燃焚天之火的时候,他想起了数月前古姓村落的那场大火。同样是天妖,他还记得那道在火焰中覆灭一切的九首巨妖。只是想起当时的一幕幕,他全身的抽动就无论如何都停不下来。

  那些早已不在的面孔还是那么鲜活,那些熟悉的人,那些跟他有血缘之亲的人,明明早就已经不在人世,可为什么就是不断的出现在自己的眼前。清醒的时候也好,睡梦中也好,总能看见他们!

  想要把九婴碎尸万段,可妖痕破碎,自己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人!

  雨水拍打海面,雨落声就像一曲悼念的挽歌。

  海面荡开无数细小的涟漪,海浪轻卷,便把那些细小的痕迹全都淹没。

  古轩一双手叠在腹前,从双手间落下的雨水是浅红的颜色。他的一只手用指甲深深扣进了另一只手的手背,留下深深的红痕,可他浑然感觉不到疼痛。

  雨声渐渐密集,几乎要遮盖四周的嘈杂。

  “宛惜姐……”古轩一双手垂在了身侧,微微抬起了头,轻念道。

  宛惜抬头望向他的背影。

  “那枚补天丹真的不能给我吗?”古轩一头也不回的问,那声音不知为何有些不像他过去的声音。听起来有些陌生,多了几分淡漠,少了几分温软。

  宛惜闻言之后垂着螓首,一只手握着另一只手的手臂,朝手臂上的乾坤环挪近几分。

  这份犹豫持续了很久,她仿佛下定了某个决心,咬了咬红唇,轻轻按住乾坤环的下方。

  “我……”

  “没关系的。”古轩一的一句话打断了她的思绪和后面的话。

  宛惜本来已经有了决定,却因为古轩一的这句话而停下。

  雨点拍打在古轩一的脸上,在后方的宛惜无法看见他的表情。

  “宛惜姐你不用觉得为难,补天丹本就是你的东西,你就当我是随便问问吧。”

  宛惜怔了怔,手掌渐渐离开乾坤环,露出一抹愧疚。

  “抱歉,轩一……”她轻轻的回应。

  古轩一背影萧瑟,可音调却含着些许笑意:“宛惜姐用不着道歉,你不是说了吗,你想要白浩大哥永永远远不受到伤害。我想这天下没有比你更温柔善良的人了,所以你不用觉得愧疚。”

  被安慰,宛惜愁容渐渐消散,亦或是想起了白浩,她的嘴角慢慢泛起了笑纹。

  “从我拜进师门开始,就是白师兄在照顾我,他一直对我很好。在他失志的那段日子,我不知道该怎么做,只能陪着他。”看着远方的雨幕,她说,“我一直在想,如果我和他能够生活在一个没有纷争的时代,那该是多好,只是这样的愿望永远也不会实现吧。”

  古轩一背对着她:“我想白师兄听见了你的话,一定也会开心。”

  宛惜露出笑颜,摸着腰间那枚玉牌。就在方才,白浩已经传讯说要过来接她了。

  又轻轻抚过手腕上系着的一条红绳,那是她和白浩之间的连系。

  她痴情的望着远方,期盼着那道身影的到来:“其实,白师兄他在出航前向我求婚了。等到了天妖大陆,他说就会娶我……”

  她笑着,不知不觉眼角已经湿润:“今天我们经历了这么多,黑龙殿也好,还是天妖。这么多的劫难我们都活下来了,我真的很高兴,很庆幸……”

  无风无音的沉默。

  “真的吗,那太好了。”

  古轩一回过了身。

  他面带着和善的笑容,朝着宛惜走去。他抬起双臂,好像要去拥抱那个沉浸在梦境中的女孩。

  他说:“宛惜姐,恭喜你。”

  在踏近到宛惜的面前时,他的手在宛惜的脖颈前划过。

  冰冷的雨拍打,他掌下藏着一把泛着紫芒的短刃。

  当手掌挥过,在空中留下一道刺目的红痕……

  天地唯雨。

  淅淅沥沥。

  海涛的远方,白浩焦急的赶来。

  他看见了远方随波起伏的小船,殚精竭虑的快速飞去。

  待来到船前,他看见了一道身影站在船的中央,那是古轩一。

  白浩急忙落下去。

  是宛惜告知了他地点,可他却意外的没见到宛惜的踪影。

  白浩落到了古轩一的面前,匆匆问:“轩一?怎么只有你一个。宛惜呢?”

  古轩一轻轻勾起嘴角,指了指后方说:“宛惜姐受了些惊吓,寒气入体,睡下了。”

  白浩的目光越过他,见到船尾铺着一块布,在布下有一道熟睡之人的轮廓。

  他的心稍稍放下了,想要去唤醒宛惜。

  他朝前走,但是越发感到不对。

  除了他和古轩一,在这里,他感觉不到第三道气息。

  那张布下的人一动不动,点点血红像是花般的在上面浸染开。

  白浩脚步变得僵硬,目光再移不开分毫。

  他看见布下有一只手伸在外面,那手腕之上系着一根红绳。

  出航之前,在无尽崖前,他亲手将这条红绳系在宛惜的腕上。

  他说:“到了天妖大陆,你就嫁给我。”

  宛惜说:“好呀……”

  他的步履变得踉跄,宛如失魂般的朝前走。

  明明几步的距离,却仿佛要走一万年。

  脑海里已经一片空白,他不想相信,也不愿去相信脑海里出现的那个念头。

  他失神的轻唤:“宛惜……”

  经过古轩一的身边,古轩一扑进了他的下怀。

  短刃刺进了白浩的胸膛。

  有滴答声比雨声更突兀。

  血红从刀刃上滴落,融入进雨水里。

  白浩双目没有聚焦,就像那身躯不是他的。

  他没有反抗,只是看着船尾,想要再唤那个名字,张开口有血水涌出。

  雨声哗啦啦的响,显得有些吵闹……

  他抬手,想要抓住她,只是咫尺天涯的距离,注定无法触及。

  古轩一抽出短刃,再刺他腹部。

  剑刃刺入身体的声音被雨声淹没。

  白浩的身躯晃动。

  再抽剑,又猛地刺出。

  古轩一几乎用尽全身的气力,压抑的所有疯狂尽都释放。

  他抽剑,再刺!

  抽剑,再刺!

  抽剑,再刺!

  十剑,二十剑,三十剑……

  凄厉的风雨中,只有他一个人在发疯的低吼。

  风雨愈盛。

  世界都是灰色的。

  古轩一站在船边,手中抓着一个染血的玉瓶。

  两道身影破碎了海面,缓缓沉入海底。在水中浸开的那抹红艳,就像一条红绳将两人相系在一起。

  犹记得当初誓言。

  生同衾,死同穴。

  若有来生,只愿生在没有纷扰的世界。

  永世相伴,不离不弃。

 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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